遺忘錄

然則天地間，你的歸屬
是陽光的輕脆抑是大地的堅實？
而當飛鳥驚逸時
確實以血軀擁抱地球的
不是默然傷痛
是你悲壯的意外

雲，原為裝飾的流蘇
太陽乃頭盔滑翔的導航
而地球，地球是你出發與回歸的
生命，讓牽曳的傘降落
開花，徐徐開出一朵無上的
高傲

風速依舊摧掠，縱躍兩萬呎
機翼平展高空本無事
而一旦雲飾流墜陽光驟黯
意外中，你失速擁抱
育你的地球這人群共居的行星
啊電話裏，我赫然聽見

你響徹碧落的衝擊
死亡通報！
渾噩的激顫竟只曲折成
三段式公文簽呈
模糊的血肉資料中
伊始發覺自己不過是
擁有懦弱詩文的人事參謀

      據報，高空士
      羅某台東山地某族人氏
      獨子未婚，高農畢
      父母尚存已邁，皆奉
      天主耶穌

縱躍兩萬呎的電光石火
流墜，啊彷彿可見
你飛揚的神采壯烈高傲
綿綿在不斷的夢中出現
無聲驚入黃泉——那
以父的仁愛
獻為家國的犧牲

是的，你悲壯的意外
確曾以擁抱地球的血軀
見證家國之愛，剎那間
劃亮驚夢
當飛鳥散逸雲隙
輕脆的陽光與堅實的大地
皆不是
你高傲的，歸屬

註：高空士，乃空降部隊專門訓練對敵滲透之高空特技跳傘士官。通常跳傘者自兩萬呎高空躍下，先藉身體滑翔至一定高度，始拉傘著陸。一九八０年吾服役時，以少尉任空特部人事參謀，羅士官於某次訓練中失事，自離地兩萬呎之處直接落地，血肉模糊，筋骨皆散，乃以詩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