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錄

美麗的人瑞周黃愛
文／蔡宏明

即使已經103歲，周黃愛阿媽看起來還是很美，因為沒裝假牙，講話的時候有一點點「漏風」，可是她很認真，把舌頭擺在正確的位置，一個字一個字努力發出正統的泉州腔閩南語，訪客不但聽清楚她的每一句話，也不斷看見她的舌尖在齒顎間挑動著。後來我們才知道，阿媽年輕的時候擅長唱北管，會彈琵琶，也在台視的「五燈獎」歌唱節目得過五個燈全亮的最高榮譽。
   
◆周黃愛103歲了，還是很美。年輕時擅長北管，一口正統的泉州腔閩南語，曾得過五燈獎。（攝影／蔡宏明）

阿媽的原生家庭在台北圓山，姓林。因為家窮，很小就送給大龍峒黃姓人家當養女，養父疼她讓她讀大龍峒公學校，四年級以後，養父家搬到大稻埕，又轉到蓬萊國小讀到畢業。在大稻埕她跟著人家學北管，彈得一手好琵琶，她天生好歌喉，曲調婉轉，唱起旦角，帶著情感，感人肺腑。十幾歲曾經隨著戲班到處表演，也曾飄洋過海遠赴廈門，憶起唱戲的如煙往事，阿媽眼中流露發亮的情感：「在廈門，港口附近一家戲院…，也曾在艋舺，戶外的戲台…，大家都鼓掌叫好」。令人彷彿看到她粉墨登場，台下滿滿的喝采。央求她唱一段曲子，她說「沒有琵琶，也沒有拍板」，怎樣也不肯唱。
 
◆看到相簿裡自己八十歲時的照片，周黃愛憶起年輕時隨著戲班四處表演，觀眾喝采的掌聲彷彿依舊迴盪。（攝影／蔡宏明）

20幾歲嫁到新店尾（今天的景美），夫婿姓周，是一個靠筆墨為生的代書，仍住大稻埕，靠近江山樓。就在這個當時台北繁華的地段，她遇見二二八。「那個時候街上有人打架，我怕死了，躲在家裡，關門閉戶。如果有人闖進來，會被打…」戰亂的景象深印在她的心版，成為終身難忘的記憶。

周黃愛生了兩個兒子，但是夫婿早亡，她含辛茹苦把孩子養大，一個當漁夫，另外一個成淵初中畢業，憑著珠算檢定，靠人事關係進入第一銀行工作。可是在她60歲時，兩個兒子就先後過世，留下年幼的孫子（一男三女）由她帶大。她的長壽，讓她可以填補了兒子的角色。幸好長孫很爭氣，事業經營得很成功，也很孝順，七十幾歲以後她就開始過著優渥閒適的生活，安享天倫之樂。

◆生活規律，三餐之外不愛零食點心，喜愛種花蒔草，不發脾氣，開心而長壽。（攝影／蔡宏明）

周黃愛生活極有規律，每天早睡早起，三餐以外，幾乎不吃零食點心。住家頂樓有個花圃，種了各式的花草，照顧花草成為她每天固定的活動。老人家很注意養生，水果太酸的不吃，因為怕果酸傷害齒齦。看電視不挑節目，家人看什麼她就跟著看，脾氣很溫馴，從不動怒，笑口常開。有時家人在客廳唱卡拉OK，她也會跟著大家唱。

 
◆周黃愛早就為自己準備了往生衣，看淡生死，百歲以後還會跟著晚輩唱卡拉OK。（攝影／蔡宏明）

周黃愛早就為自己準備了往生衣，按照古例要穿七件，她把七件衣服套在一起，自己用針線逢牢衣角、袖子，她說這樣穿起來比較方便。已經103歲了，經歷過人生的絢爛、艱苦和快樂，她早就看淡了生死，偶而會跟孫子說「我活不過這個月了，就要走了」，可是沒多久就又忘記這件事。尤其，有人來家裡看她、為她拍照，她很開心地穿著最美麗的衣服，拉拉衣角，面對鏡頭微笑。她一開心待客，就想起年幼讀書、少女唱北管的往事，而忘了生死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