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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蔡宏明

3月21日晚上正為《二二八受難法界菁英》趕寫文稿,電腦突然收到陳銘城兄寄來,前輩歐陽文先生病逝的消息。我先是一陣錯愕,馬上無法工作,繼而想起歐陽前輩曾英勇參與的二二八嘉義機場戰役,以及被國民黨槍斃的他的老師——陳澄波先生。 

◇左為1950年代在火燒島新生訓導處的歐陽文;右為2002年攝影家潘小俠為歐陽文在同一位置拍攝的照片。

◇左為1950年代在火燒島新生訓導處的歐陽文;右為2002年攝影家潘小俠為歐陽文在同一位置拍攝的照片。 

歐陽前輩在1950年代被國民黨羅織罪名,關在火燒島「新生訓導處」長達12年。我因參與白色恐怖文史工作,而認識他。我們都是嘉義人,二二八期間他是三民主義青年團嘉義分團成員,認識先母養父王甘棠先生;他畫畫,而我自己也和美術圈有一段因緣,因而更覺親切。每次向他請教火燒島的相關故事,他總認真回答,鉅細靡遺。有時我們也聊繪畫,聊台灣美術界前輩,交換一些我們相互交錯的故事和美感經驗。他年紀和先父相當,卻可以像平輩朋友那樣無所不談,尤其談到台灣當前面臨的困境,他總用堅毅的口吻鼓勵晚輩,有時批評國民黨對台灣人的壓迫,他薄薄的嘴唇也會直接地用力訐譙,十足藝術家率直、不妥協的個性。


聽到歐陽前輩病逝的那個晚上,我心情低盪到極點,無心工作,上臉書發佈不幸的消息,除了說明他的略歷,也張貼我相機裡兩個月前他最後的容顏。那一晚,我一直輾轉反側,腦子裡一直想起他的事蹟,無法成眠。

他拍過的火燒島影像,很清晰地浮現,一張一張。我想像他如何在緊張的像集中營那般恐怖的氣氛中活過來,他一定有過人的機智和膽識,才可以在蔣經國巡視孤島時被指派跟隨拍照,且偷偷留下小島當年裸露上身的風俗。1950年代不像現在有數位相機,每一張照片都要手調光圈和對焦,才可能在底片留下清晰的影像。黑暗的夜裡,我耳邊響起他的那一句話:「先目測距離,把光圈和調好,相機捧在胸前,等旁人不注意的時候,將鏡頭對著想拍的景物,按下快門」。

他有藝術家最好的特質,擁有準確的直覺。他熱愛生命,所以和孤島的居民可以打成一片,贏得真誠的友情。我彷彿也看見他火燒島健美的容貌,陽光下健壯、碩大的胸肌和臂肌,閃耀著不被馴服的自信。也想起2005年當他重返孤島時,潘小俠為他拍攝相同姿勢的照片。雖然肌膚已經失去青春的光澤,頭上多了白髮,臉上多了眼鏡,容貌卻還透露永不屈服的精神。

我想起去年12月16日,和他不期而遇。那時正逢大選,「三隻小豬」氣勢如虹,歐陽前輩說:「心情不好已經快四年了,這一次台灣人應該可以揚眉吐氣了」。沒想到大選結果,台灣出乎意料地挫敗。是不是這項挫敗影響了他的心情,垮掉健康而突然凋零呢?最近政府為美牛進口的喪權辱國,會不會是他最後的遺憾呢?

歐陽前輩拘禁火燒島之前,在畫壇就很活躍,曾連續三年入選省展。被釋放後受特務監視,為了養家而放棄創作,連油漆工粗活也幹過,那種精神的痛苦,實在不是後輩的藝術家所能想像。解嚴後,他終於重拾畫筆。他不像同輩畫家畫些甜美、優雅的風景,而以百合花、鐵絲網等象徵手法,在和諧的畫面中,畫出他永不服輸的精神,成為台灣人追求民主、自由、和平的動力。他已經進入歷史,是台灣永遠的藝術家,也是永遠的火燒島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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