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錄

車行向西，山雲遊過窗鏡
緩緩，吸盡遠峰的餘白
過去是奈良五條町，左側
裱貼巴士減速的風景
再過去，在過去便是
平城京右京五條二坊

雨聲（我彷彿看見
　　　石板路碎步迎客的步履
　　　撩起裙裾的和服
　　　油紙傘濺著雨珠，說
　　　いらしゃいませ！）
雨聲嘩然敲打
灰黯的廡殿
廊簷定定垂掛幕簾 

看你垂目趺坐
御影堂悄悄奉上
生疏的鄉音，風
透過格子窗的微濕雨光
撫你額頭高聳的智慧
想起那年，揮別揚州
聽律的子弟僧齊列
寺前看你手中的法杖
揚起白雲千堆

早春二月，導遊
為我展示雪融的遺跡
一些漢字，無從
探尋倭音的歷史
諸如芭蕉異國歎詠
「若葉してぉん
  目の雫拭はばゃ」等等 

東海濤聲
幾度湧上散失的經帙？
鑑真啊，天平之雪
沁著潔亮的鄉愁
巨鯨翻弄浪潮，晚課中
顛盪的船舷像不像
故國戰訊急馳的
風雨，千年 

「さよぅなら」
灰甍上的殘雨輕輕
滴落「さよぅなら，再見」
鴟尾間輕掠唐風
向遊客道別
車行復南，萩草漸漸
將大和的伽藍
埋葬

〔附記〕中國唐代名僧鑑真，原在揚州大明寺講律，五十五歲受日本留唐僧侶之聘，立志東傳律戒經疏。十二年中盡歷航海艱險，始於西元七五四年安抵日本，但雙目已在半途因病失明。當時天皇對鑑真禮遇有加，不僅親自登壇受戒，更於平城京右京五條二坊賜地創建唐招提寺，供其駐寺傳法，開立律宗。今日的唐招提寺，伽藍仍保有日本天平時期（八世紀）仿唐樣式，寺中御影堂奉有鑑真和尚盤坐蒲團塑像，開山堂前留有日本江戶時期俳句詩人松尾芭蕉的句碑。本詩中所引芭蕉俳句，可譯為：「嫩葉青青，拭淚見光明」。

——1987年5月號《聯合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