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錄

01
你聽見我的聲音嗎？
走過無盡的曠野
月光靜靜照著黯夜
驚惶的心
罩著莫名的薄霧

陽春三月，故鄉的溪邊
母親一遍又一遍搓洗白襯衣
歲月的黃斑
溪水再清，也洗不盡的蒙冤污點
只能高高舉起搗衣的木杵
重重，搥落憤恨
水花濺起你的名
第一次驚走
童年
竹林外
鳥鳴和風聲

02
那就是你嗎？
醫生娘孤獨的風琴
反覆著相同的曲調
迴盪在和式庭園
流過診所檜木氣息的窗台
流過候診室幽暗的長椅
你閉著眼，靜靜的
你捲起身，慘白的
你握著拳，虛空的
浸泡在充滿馬福林的玻璃罐中
曲調反覆迴盪在你我之間
琴音低沈的共鳴
輕輕拍打我童稚的心靈
啊，那是你嗎？
怎會是一軀
來不及長成的生命？

03
街角的擴音器，定時放送  
進行曲：　　　　　　　　　打。
激昂的節奏，為我鋪一條　　　倒。
通往中國的大道　　　　　　俄。
　　　　　　　　　　　　　　寇。
你一定不知道，　　　　　　　反。
我的步伐踏著節拍　　　　　共。
左胸別著模範學生的標章　　　產。
在朝會中宣示效忠，　　　　　　反！
握著童稚的小拳頭，　　　　　共！
用北京話演講　　　　　　　　　產！
純潔的目光在國旗歌中追隨　　消。
鼓滿風聲的旗幟　　　　　　　　滅。
　　　　　　　　　　　　　　朱。
木麻黃，緊抓高鹽分的土地　　　　毛。
守護校舍鋪瓦的歲月　　　　　　殺。
穩穩站立，　　　　　　　　　　　漢。
堅忍抵擋，　　　　　　　　　　奸！
操場時時揚起的黃色
沙塵

04
常常我在夜裡驚醒
聽到遠處有人叫著你的名
火車的汽笛聲
割斷我的懸念

海水拍擊的港灣，我看見
你和同胞血肉相連
擁擠在浮油和血水之間
反綁的雙手緊握無力揮出的拳頭
腳跟串著鐵絲，來不及換氣的口
含著海水
噴出不平

誰在召喚你呢？
在島嶼南端
我用亞熱帶的棕櫚葉編織
一艘年少的船，漂過
萬頃碧洋，探視你綠色為名
火燒般煉獄的島

我也看到有人哭泣
子彈穿過胸膛，頹然撲倒
我看到最深的思念
化成幾縷青煙，當槍響
在孤島，牢獄建築頂尖
海風翻動一面旗幟
青色的天
白色的日
滿地的血腥紅

05
隔著大洋婆娑，
遙遠的亞熱帶美麗之島
我聽到歌聲斷續
風中傳來阻斷的嘆息：
　　雨夜常落花，
　　故鄉近黃昏。

異國的酒館中
我們激情爭論，革命
如何美麗成生命中
節慶的燈花
為你獻上
最深最深的
愛

我和他們一起走過
青澀的歲月，擁擠在返鄉的南下平快車廂
交換車窗變換的肥沃綠野
我和他們一起志氣高揚
站在人群中，高聲勇敢喊出你的名
在首都街頭和武警對抗
頭綁布條，手擲石塊
救濟癱瘓的高速公路
為議事堂揭換匾額
我們也曾互相傳遞
公義的訊息
在網絡上，我們用你的名
捺下美麗之島的印記
………

你聽見我的聲音嗎？
當公園的紀念碑前排列著等待救贖的苦難
水聲潺潺，漂著長年無法投遞的思念
淚水已經流進事件紀念館初春的寫真
放送局告急的電波，斷斷續續
台北車站的車聲在四周迴流，依舊擾攘
但白色的百合永不凋零

你聽見我的聲音了嗎？
在槍響之後
在吶喊之後
在和平鴿振翅之後

海洋可以
搖動生機的
搖籃
為新生的島嶼
唱出美麗
希望的
歌謠

——1998.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