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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蔡宏明

〈光明的臉龐〉是曹開(1929-1997)獄中詩集《悲‧怨‧火燒島》的一首詩。一般會以為這是曹開在綠島期間寫的詩,其實不然。

曹開詩集封面
綠島「新生訓導處」時期,獄方經常「大抄房」(搜查寢室),要「新生」帶著自己的物件集合在集合場攤開檢查,同時在寢室大事搜查,只要發現不符合規定的字條或蛛絲馬跡,「新生」便要接受各式各樣嚴厲的懲罰,嚴重的還可能惹來殺身之禍。曹開在綠島的初期,曾嘗試寫古詩,並研讀新詩,當時構思、寫好的作品藏在草席下,但部分文章曾被獄方搜出、沒收,剩餘的在出獄前全數銷毀。他出獄後才又憑著一點一滴的回憶慢慢謄寫下來。這首詩應該也是事後憑著記憶「重寫」,可能經過潤飾,不過,詩中流露出被囚禁的心情,卻十分真實。

作者抽離了當年被監禁的現實環境,經過人生閱歷,以成熟的心智來駕馭語言,因而也展現了令人回味與深思的內涵。全詩轉錄如下:


    光明的面龐    詩/曹開

    我們是被關禁在
    鐵罐裡的螢火蟲
    我們像星星連動也不動
    久久彼此相望
    懷著災難的苦痛

    我們閃爍著一種沉默的語言
    這樣晶亮,這樣奧妙
    相信所有的語言學者
    希望了解我們這口氣寒光

    但願生命點燃的燈火
    永久不會被熄滅遺忘
    我們供人使用的字眼
    就是至愛光明的血紅面龐


在這首詩中,曹開以「被關禁在鐵罐的螢火蟲」比喻自己和難友。螢火蟲的生命是脆弱而短暫的,尾巴卻能在暗夜中發出淡淡的螢光。可是許多螢火蟲聚在一起,淡淡的螢光卻能聚成較亮的光度。中國晉代車胤「囊螢照書」的典故,把螢火蟲裝在囊中,藉著螢光來讀書,成為曹開這首詩令人發想基礎的「典型意象」(icon image)。

囚犯被監禁在獄中,就像裝在「鐵罐」一般,而且無法自由遷移,就像不動的「星星」,互相閃爍著,「久久彼此相望」,且懷著「災難的苦痛」。

許多受難者都有共同的經驗,他們從獄中被「開釋」,回到社會,依然被長期地監控。他們除了必須定期向派出所報到,居家附近經常有人探頭探尾地秘密監看,有時找到新工作,雇主馬上因為派出所或特務的關切,而不敢雇用他們。所以他們會感嘆「出了小監獄,卻進了更大的監獄」。

被長期的監控控制,在獄中或者出獄後戒嚴的社會裡,他們大約只能選擇沈默。曹開詩中的螢火蟲「閃爍著一種沈默的語言」。詩人把這種無奈轉化、昇華,從「螢光」的意象到「晶亮」到「點燃生命的燈火」,寫出「相信所有的語言學者/希望了解我們這口氣寒光」、「但願生命點燃的燈火/永久不會被熄滅遺忘/我們供人使用的字眼/就是至愛光明的血紅面龐」。

世人會不會因為讀到曹開這首詩,而對白色恐怖多了一份理解?被裝在鐵罐裡的螢火蟲,可能聚成點燃生命的火光,當短暫的生命結束了,光明崇高的愛依然血紅……

曹開的女兒曹貴理在《悲‧怨火‧燒島》後記中說:「父親的性格有些孤僻,自我防衛性很強,對很多事情都充滿了戒心,……但在了解父親的遭遇後,我才驚覺我的父親就像一棵苟活於亂世的含羞草,總是很小心地防備著這個世界的是是非非,軟嫩的身軀在閉合開展之間,渡過他的一生」。

曹開(1929-1997)自號「小數點」。1949年就讀台中師範美術類組三年級時,受白色恐怖案件牽連,被誣陷、判刑10年。1950年先監禁於台北監獄,1951年4月流放綠島,直至1959年才開釋。

曹開出獄後曾在市場果菜市場擺攤營生,也曾在窮鄉僻壤開設「西藥房」以其豐富的醫學常識替村民看病打針,做一個「赤腳仙」(密醫),後又經營過主治皮膚肛門的診所、綜合醫院、房地產買賣及五金批發等。

直到1987年,曹開參加「鹽分地帶文藝營」活動,以當時五十九歲高齡,在充斥年輕學員的新詩組創作比賽中,以「數學詩」獲得第一名,由於風格獨具,受到詩壇矚目,從此經常應邀發表作品。除了寫詩,晚年的曹開也重拾畫筆,畫畫自娛。著作:《獄中幻思錄——曹開新詩作品集》(1997年,詩集)、《小數點之歌——曹開數學詩集》(2005年,書林出版)、《悲‧怨‧火燒島:白色恐怖受難者曹開獄中詩集》(2007年,建會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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